“一旦失去了比较的标准,那么我们什么都不是……”
就像欣赏一部影片,你知道,好的作品是不能断续着看的。而那全新的非凡历程所带给你的强烈震撼亦是无可替代、仅此一回的。说这些无非是为了表达我对过于急躁地看完《三体二》的深深悔意——我本应该在一个昏暗的午后,找一个拥有空调的静谧之所,寻一把舒适的扶手椅,将一切闲杂事物统统放下,哦对了,再加上一杯花茶——融合了如此完美的时间块的阅读历程必将更为绝妙——可惜,我只是在一边担心末考进度一边惦念着课程设计的极不稳定的心理状况下,在没有空调只有蚊子的自习室里将此书匆匆翻过……
但这并未妨碍大刘一手营造的那个三体图景给我带来的震撼——这种冲击如此之强,令人一时感慨万千,却又不知该如何表述——好比一阵大风袭来,瞬间荡起杨花无数,但你能抓住的却寥寥无几。
——说的都是五周前的事了。
其实对于这部作品说什么都或多或少显得有些拧巴。但就算是废话,憋到肚子里弄不好也会憋出毛病,不如痛快吐出——
左边的:每个人都应该经历或渴望经历一次孤旅
有些命题是不证自明的,我们称之为公理,它是因,从一开始就限定住了一切。
有种假说——并非公理——宇宙是有限而无界的,像皮球一般。朝一个方向走,你找不到终点,却能抵达起点。
正如思想。
好把你开始轻蔑地望着我觉得我装深沉玩哑谜像个耍小聪明的老不死的。
那么我把图景缩小一下。
咱们来探讨一下Sci-Fi。
我不愿把它的中文对照意思写出来,因为这两个意思在字面上确实存在着不可原谅的差异。此外,在我们的当代文化里,尤其抵制“Fi”对应的那个方块字,这或多或少是对传统的摒弃。
我是一名大学生,或许稳妥起见,我还应该加上“普通”二字——这样更利于像个观察者一般冷静地判断事物。当然,鉴于阅历方面的缺陷,对很多事物,我还不能给出一个确定的答案——当然事实上这种事几乎没人能做到。但至少我已经有了数年的自主意识以及如断点续传般的零星思考(我始终觉得长时间持续思考是不可取的,那对健康是种摧残),我可以确定一件事:如果从地心到旅行者一号拉一条直线,再以此为半径作个球,目前的人类在这个前所未有的辽阔区域内还不能有所作为,但却已经拥有了一项特权——思维的灵动。它存在于每个人的意识深处,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开启它,这东西听上去很浪漫,却是个异常生猛的有机体,你若与它保持着理性的距离,则不会失去什么;若非如此,则结局会很悲惨——当然,这都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看。作为当事人的你,则会有种或奇妙或惊艳或感动或震惊或达观甚至超脱的体验,不一而足,但有一点是共同的——这是一次孤旅,而且单程。
可你绝不后悔。
右边的:理性的座右铭
“规律是守恒的,它与你我无关,宇宙诞生之初它即存在,且随着时间之矢直抵终点……”
使人类生存下去的最强大动力是什么?不,不是本能,也不是什么求生欲,那是让人活下去的动力,生存不是活着,生存必须发展。
而发展离不开理性。
没人能做到绝对理性,除了机器。
这是个悖论。
还有另一个悖论:什么叫绝对理性?它本身即是它的盾,亦是它的矛。
这是个机关。好比你困于地牢,有两扇门能引你走向光明,你推开一扇,另一扇立即崩塌。你不知该选那扇。
好吧,你说,这是道撞运气的二选一题,至少比四选一强。你鼓足勇气朝一扇门走去。
我们假定你没那么倒楣,你猜对了。但接下来你郁闷了,你发现你来到了一间相同的房间,又是两扇门,又是二选一,不,总的算来,已经四选一了,你鼓足勇气,又做了一次选择。
很好,你又选对了。
很不幸,你又一次来到这样的房间。
你一次次的选择,一次次地面临相同的困境。
你是在迈向光明呢,还是在原地踏步?
这两个答案都是无法证伪亦已无法证实的命题。
这个悖论的核心就在于选择的冷酷法则,事件的记录只能由选择者自身完成,而一旦选择失败,记录也将随之丢失。所以,每一个选择者的记录都是一样的——都是一条趋向光明的渐近线。
你说这纯属无稽之谈。
我只好说这不是玩文字游戏。
你从大尺度上略微审视一下文明的发展史,忽略细节。你会发现,历史中处处是这样的悖论。
理性的座右铭?别开玩笑了。
那只是句咒语。
前边的:情感不是量子振颤
《黑暗森林》提到一个假设:大脑是全息的。
你如果不能理解其背后的含义,那么你一定听说过“窥一斑而知全豹”这句话。
大脑全息即使这个概念的微观终极版——那几乎说明大脑是一台不折不扣的量子计算机。
很早以前我们就把大脑跟宇宙并列为最深奥的研究领域。
从某种意义上讲,的确如此。
以前人们以为大脑的特定物理区域对应于特定的功能——生理、或者心理。而现在大脑的另一种运作机制出现了。
而要搞清这种运作机制,很可能要借助量子力学的理论支持。
到那时,许多现在困扰我们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比如情感的产生。
当然,从我自己来说是不希望这一天的到来的。事实证明,现实总是超出想象的残酷——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
而尘埃必将落定,这个过程不容质疑的。
而且,从某些层面说,这个秘密的发现也没什么不好。
无论如何,发展量子力学并没有什么已知的不妥。
可……尽管我是个唯物论者,但那种一点也不浪漫的感觉并不好。
“……到那时,全脑复制也将成为可能。”
后边的:拓扑
拓扑的概念很时尚。但掩不住它自身的光芒。
它很特别,所以可以自成一体。我像一个偶然见到一块天然钻石的孩子一般捧着它,却不该如何去打磨它,甚至连这个念头也没有。
简单的东西经过拓扑,可以变得复杂。
“有关本质的规律总是简洁的。”
兴许我们的世界正式通过这种简单的拓扑形成。
包括思想。
威尔金森各向异性探测器发回的数据部分表明宇宙的拓扑结构——在高维空间上的折叠。
半个世纪前的显微技术已经揭示了大脑的细胞结构——巨量神经元的链接集合——异常庞大,却不复杂。
我有个直觉,很早以前就有了,正如前文所引——正确的东西,往往是简洁的——就像爱因斯坦的质能方程一样,上小学时我读到的头五篇Sci-Fi中就出现了这个方程,而我一眼就记住了,天知道是什么原因,或许真是因为那从内而外的简洁——而这个方程背后的理论,我至今也不明白,而且很可能这辈子都明白不了。
突然想起之前友人问起:你现在口味有何转变?
我答,依然如初。
我说的是真心话。
上边的:失败主义
每个人都排斥失败主义,因为每个失败主义者都是完美主义者。
完美主义与乌托邦是近义词。
所以,《黑暗森林》与《1984》是近义词。
假设那样的背景存在,合乎逻辑的,将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结局——那是谁都不愿看到的,那将的的确确如书名一般——想想那个被诅咒的50光年外的星系吧,啪,干净利落,如风卷残烛。
一点也不浪漫。
但现实如此。
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指责失败主义者,但并非任何一个人都有这个资格——活在假象中的人,尤其没有。
人类是有欲望的,这种欲望指向何方,只有时间本身知道了。
但这世上有一群人的欲望是明确的,他们的欲望是这个时代的推力,那就是——求知欲。
古语有云,“朝闻道,夕死可矣。”
从尝试着钻木取火的那位长毛原始人开始,到像魔术师般让原子排列出任意形状的那位大胡子工程师,他们一直都是这个种族持续发展的中坚力量。
但却也是最容易被孤立的群体——原因很明显。
我们这个种族的最大特点就是盲目崇拜强势,并且乐此不疲。
愈愚昧的地方愈是如此。
下边的:存在即是合理
空间里存在着比你想像的还要高的维度;
热寂也已经被证明是种幼稚的想法;
而时间也似乎不是沿着一条直线前进;
那我们究竟身居怎样的一个世界?
有没有什么东西是一成不变的?
马克思告诉我们:运动是物质的表现形式。
这个世界表象的东西太多,规律被切碎、研磨、搅拌、混合辅料,然后以物化的形式涂抹在这个世界的表面——你如何再把它们还原出来?
我们需要一个复杂程度可以与之抗衡的东西来处理这个问题。
那就是思维。
思维并不可靠,因为它变数太多,而且没有界限——没有谁能真正驾驽得了它。
可我们事实上并不需要它俯首帖耳,我们有时需要的恰恰是它的狂放不羁,无规无矩。
所以,趁着还有这个可能,让它飞起来吧。
这并不唯心。
附上韩松的评论——这个一向冷峻的评论家这次并没有吝惜自己的溢美之词:
人类应该向刘慈欣致敬
——《三体2:黑暗森林》读后
韩 松
一口气读完《三体》第二部《黑暗森林》,我在床上怔怔地坐了半天。我去看窗外的夜空,感觉已然不同。像小说中的主人公罗辑一样,我知道自己也害上了星空恐惧症。世界再也不像以前想象的那样了。一百五十亿光年的范围内充满重重杀机了。那是一个捉摸不透的黑暗森林,而且是一个无比真实的原始丛林。这一瞬间我几十年来关于宇宙的看法都被彻底颠覆了,而以前从来没有任何人告诉我宇宙可能是这样子的。这是《黑暗森林》给我的最震撼的感受,它超出了《三体》第一部带给我的惊奇。
我想,这恐怕也就是科幻小说所独具的强大的思想的魅力。《黑暗森林》很重要的一点,在于表现了普通人难以企及的思想深度,这至少是它感动我的所在。在与三体文明作战中幸存下来的人类太空舰的互相残杀与其说表现的一个震慑的场面,不如说表达的是一个重大的思想。独到、批判和创造力,温家宝总理希望每个人拥有这三种精神,在《黑暗森林》中都具备着而且不是一般地具备着。这种思想的力量也就是当初爱因斯坦设想自己与一束光一起前进时会看到什么的那种力量,极有可能遍布于宇宙中的各个文明,而刘慈欣向我们展示了这种力量是如何的可畏。
同时我也觉得,刘慈欣对人类的批判的深刻性已经超出了许多主流小说。他是把人类文明的发展当作一个整体的过程置于宇宙的背景下来对待的,这在《黑暗森林》中达到了全新的高度。这里我只捡一条来说,也就是这种批判是从规则层面上来加以讨论的。刘慈欣在《三体》系列中为文明制定了三条规则,从而使得万有陷入了一个怎么逃也逃不脱的罗网,令人深深地窒息。小说中任何出人意料、令人震惊的情节发展,在规则的设定前提下,都成为了必然的与合理的。一切均受规则支配,最高级的想象来自于约束。因此,写作科幻大概需要很好的逻辑思维能力,类似于编制程序的能力。这要求作者可能必须拥有一个计算机那样的大脑。科幻写作将越来越成为少数专业背景人的工作方式吗?至少在《三体》这样的主流科幻领域是这样的吗?当然,规则是人定的,因此完全也可以设定成另外一种。我们没有必要争论在外星文明那里究竟是爱更多一些还是恨更多一些,零道德究竟是不是宇宙的主题,如此高技术的三体文明究竟有没有必要向地球移民,等等,重要的是,刘慈欣向我们描绘出了一个在他的规则下能够自圆其说的世界。他在此中表现出了大胆、尖锐、沉着和缜密。
《黑暗森林》是我们期盼已久的那种令人着迷的、产生阅读快感的科幻小说,它是对中国科幻的巨大贡献。它体现了科幻小说疏离化的创作原则,为我们全方位地描述了未来社会的一种可能以及种种可能。从宏观尺度上,它展示了宇宙级别社会的复杂结构,叙述了全人类为迎战三体人而做出的各种努力,预言了太空舰队将成为国家形态;从中观尺度上,它虚构了面壁计划这样一个了不起的独特情节;从微观尺度上,它描述了诸如太空舰的操纵方式、未来的政治思想工作以及蜻蜓式的自行车这样的细节。小说之所以能始终吸引人津津有味地看下去,还在于刘慈欣不断地在行文中“欺骗”读者,设立一个接一个的“圈套”给读者钻,带领读者走入宇宙这座巨型迷宫,让读者跟着他去猜测宇宙的可能性,然后给出谁也料想不到的答案结局。而在此之前,作者就先把读者能设想到的所有的可能性给排除掉了。在《黑暗森林》中,每一个情节,每一个圈套,大层次下的小层次,都足以展开成为一部长篇小说。比如,罗辑之外其他三个面壁人那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充满惊心动魄的悬念的故事进程。
这一切都需要海量而深入的知识储备。科幻小说的想象力是建立在牢固的、全面而综合的知识大厦上的。《黑暗森林》是一场现代知识和文化的盛宴,从物理学到宇宙学,从脑科学到信息学,从生态学到文化学,从军事学到社会学,从数学到心理学,从文学到哲学……书中大量的知识细节十分真实和严密,许多的技术表述都需要用一篇学术论文来支撑。天哪,刘慈欣是怎么做到的?这里我尤其想要说明的是,在我看来,《黑暗森林》不仅具有自然科学的内核,还更具有人文科学的内核,包括使作品雄峙起来的,是基于社会科学的一些重要推论,从而使它超越了一般的硬科幻,使之厚重、深沉而耐人寻味。人性(或生命性、文明性)成为了《黑暗森林》的重大主题,成为它极为耀眼的光芒。同时,值得称道的是众多的人物都栩栩如生,像作者借主人公之口所说的,是“十分钟的行为可能是十年经历的反映”。作者写出了“这一个”罗辑,写出了“这一个”章北海,而哪怕是那个可怜地为寻找信仰而来、最后消失在信念碑阴影下的前太空军人吴岳,哪怕是那个跟随丁仪去完成侦测三体探测器任务的西子姑娘的短暂出场,都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当然,对于真正的主人公三体人的刻画,更是有着神来之笔(仅一个“水滴”的侧面描写就不得了)。
不过仍然要着重强调的是,贯穿《黑暗森林》的还是那强烈的技术逻辑,一切归根到底可以站在技术的立场来考虑甚至解决,包括充斥着《黑暗森林》全篇的那些最沉重的道德问题、责任问题、情感问题、理想问题、信仰问题、政治问题、存在问题……离开了科学技术去谈人文、谈社会,那么科幻小说就成为了无根之木,就失去了它的应有之义。这一点我们始终不能忘记。
那么,作者之所以能做到这些,是因为他有巨大的勇气。什么勇气呢?那就是怀疑一切的勇气,在重重的迷雾中探寻真相,不仅仅像屈原那样提出“天问”,而更还要通过实证的方法去求解答案。科幻就是这样一种艰苦而不懈的探索。
所有这一切归纳起来,我认为,只有真正无私的宇宙真相探索者,才能写出《黑暗思路》这样的优秀巨著。科幻在这里成为了手段也成为了目的,成为了无助的人类(整体及个体)从迷津中解脱的一条途径。没有坚定信念和强烈责任感的作者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读完《黑暗森林》,我也感到了一种深深的遗憾。那就是由于中国历史、文化和现实的原因,中国的优秀科幻还无法向外部世界进行真正的传播。像《黑暗森林》这样的好作品还暂时不能成为世界科幻、世界文化宝库中的财富,不能为全球更多的读者享受。我在想,如果刘慈欣像阿西莫夫那样,早年即移民美国,那么,他是否会做出更大的成就、做出更大的对整个人类文明的贡献呢?因为对科幻的热爱及敏感是天赋的,一个人只要拥有了,放在任何一个文化环境中都是能生根发芽和茁壮成长的。因此相信刘慈欣不仅在中国,他要在世界的任何一个地方,在宇宙的任何一个地方,也都会发出强光异彩的。
发自内心地说,人类是应该向刘慈欣致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