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4-04

从《我在伊朗长大》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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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周看了一部片子,黑白动画,作者是伊朗人,片名就叫《我在伊朗长大》,自传式作品,有细节、有感情、还不失幽默。

看完这部片子后我发现许久以来积压于胸中的一些东西到了非表达不可的地步,于是连夜写就了此文,写完后放了一周,现在拿出来再看看,发觉我想说的基本没有变化。

《我在伊朗长大》给我们的启发就是,这个世界上是存在一种普世价值的,不论你是信仰基督、还是安拉。

如果我在四个月前看到本片,我会更加惊讶。因为我是一个对伊斯兰世界存在偏见的人,不知何故,我一直认为像伊朗这样的国家普遍未开化——妇女蒙着脸,男人蓄着胡,信仰强迫,教义严厉……我无法想象在这样的教化下成长起来的人们如何拥有独立的人格。

但是我错了。

思维僵化的,不是他们,而是我。

我看到那个伊朗小女孩的古怪精灵,我看到她的先知一般睿智的祖母,我还看到那许多和我们一样苦一样笑一样不知天高地厚一样认真而努力地活着的伊朗人民。

原来,仅仅一代人之前,这个国家的妇女出门是不必穿僧衣的。一切的转变仅需数年。

而相反的转变,自然也不用很久。

我很有底气地下这个定论,是因为这并非推测,而是事实——已经发生的,和正在发生的事实。

过去这四个月来,从突尼斯到阿尔及利亚,从埃及到利比亚,从巴林到也门,从叙利亚到约旦,都相继爆发了自下而上的民主革命,甚至小小的科威特,为了不卷进这场多米诺骨牌般的「茉莉花革命」,都急匆匆从国库中划拨巨款来安抚民心。

同样的一幕,22年前在东欧也曾上演。

是什么使这两个宗教信仰、社会结构、风俗习惯都大相径庭的世界发生了类似的事件呢?

答案很明显,他们都曾在专制政权下生活,而从近代历史的演进上看,已有客观的例子清楚地表明了这样一个道理:专制社会总是短命的,而它的本质又决定了它自身改革的局限,所以这样的政权到头来总是会被它的人民推翻。

而且,这样的革命往往会呈现出「多米诺骨牌」效应,不论《我》片中当伊朗人民推翻那个二世国王的统治后人们争相表示自己是「革命者」的滑稽场面,还是东欧剧变和今日之「茉莉花革命」的一石激起千层浪,无不展现了人类在追求自由与公平上所具有的与生俱来的热情,以及这种热情所激发的无限力量。

这就叫做「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2

有些东西,当它不为人所知的时候,谁也想象不到它的力量,但一旦人们意识到了它的存在,那么它就会立刻在人们的脑壳里生根发芽,没有什么能阻挡它的茁壮成长,直到某一天,它会成为每一个人意识深处不可动摇的信念。

不幸的是,总是会有一小部分人不希望这个进程发生,这部分人往往是那些既得利益者,要想达到这个目的,只需蒙上人们的双眼堵上人们的双耳即可。可以办到么?或许以前可以,但现在,很抱歉,没戏。

从伊朗到波兰再到突尼斯,革命的主题是一脉相承的,但革命者早已后浪推前浪了。

当时代进入公元第二十一个世纪时,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真正阻挡信息的传播,再封闭的国家,也有多种渠道获知世界上正在发生的事情。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就是互联网。

我很庆幸自己成长于互联网从萌芽到崛起的年代,亲眼见证了其以破竹之势席卷全球,并深深地影响了包括我在内几乎每一个人的生活。正如凯文·凯利所说的,互联网从「计算机连接计算机」到现在的「网页连接网页」到将来的「语义连接语义」,其连接的广度与深度正以几何数级加速发展着,按他类比的例子,今日之互联网的复杂程度与一个人类大脑的复杂度相仿,到30年后,它的复杂度会提高60亿倍。

那时的互联网是个什么概念,我毫无概念。

但至少可以确定一点,它会蔓延到人类社会的每一个角落,影响到每一个人,每一个。

这是另一个比较大的话题了,这里按下不表。

那么互联网的发展为社会变革带来了什么呢?

答案很简单:消息和连接。

消息带来思想,连接去芜存真,然后形成信念。

历史上每一次的社会变革前人们的思想都是这么转变的,而现在,网络的存在,会将这一进程加速。

也有人会说,不要以为网络只为革命者提供便利,当权者会拥有更大的网络权限去控制思潮的方向。

对于这一点,我们应该看到,网络正在向「去中心化」发展,也就是说,并不存在一个高高在上的网管可以「控制」这个网络,网络本身是失控的。它的庞大和复杂决定了没有任何个人或者组织可以操控它。当然,你可以切断电源,拔掉网线——拔掉很多很多网线——但这并不叫「控制」。会有那么一天,哪怕一个当权者再愚蠢,也不会蠢到以建立世界最大局域网为己任。这一天会很快到来。

如此说来,奥威尔所担心的后极权主义世界似乎不会到来了(《1984》中主人公曾把希望寄托在广大「无产者」身上,到后来却绝望地意识到在一个言论、思想被完全控制的社会里,人民是没有可能自我觉醒的——极权统治会周而复始地持续下去。)

完全的言论控制是不可能存在的,过去是从技术上不可实现;现在技术上满足了,可技术本身却已经大大超出了独裁者的控制能力。奥威尔所描写的可怖的社会形态是可能存在的,但互联网的出现使得极权统治必然无法长期维持。奥威尔生活的时代,一切技术都是可控的,谁拥有控制权谁就拥有了发言权,可奥威尔没有想到一个无法控制的技术意味着什么——互联网就是这么一个「失控」的技术,或者说,它正在由「可控」不可逆地进化到「失控」。

当然,会有另外一层隐患,那就是赫胥黎所担心的——一个「信息噪声化」的专制社会。在这样的社会中,你会接触到有价值的信息,但同时会接触到更多的垃圾信息,多到完全充斥在你的周围,把真正有用的信息淹没。统治者会特意制作这类分散人们注意力的信息诸如各种娱乐节目……这个隐患现在似乎正在被印证。但互联网领域的一些先驱者们相信随着网络自身的发展,它会具有某种「自净」功能——任何阻碍这个网络高效运转的东西,都会被它无情地抛弃。而且——感谢互联网的失控——这种自净机制,不会受到任何人的干扰。

3

说了这么多跟网络有关的话题,是因为它与这次席卷阿拉伯世界的民主革命关系甚大——埃及革命爆发的前期就是通过Facebook广为传播的。

这种近乎透明信息流动对开启民智所起到的作用,已多次得到证明,例如去年维基解密一连放出了多份机密档案,将这个世界隐蔽的一面公诸于众,在全球掀起一场轩然大波;再如,Web2.0时代,个人Blog可以比大型新闻机构更快地爆出新闻并获得广泛传播,并且参与这一进程的技术门槛很低——仅需一台可以上网的电脑即可。现在这一门槛继续降低,你只需一部可以联网的手机,就可以登录Twitter或者类似服务,信息的流通变得更加快速而自由。

执政者当然也不傻,尽管政客们一向对技术革新反应迟钝,可他们比谁都清楚信息的自由流动会带来什么。

但他们对此却无计可施。

或许(几乎是一定的)他们会投入巨资来试图控制互联网,可他们最终会发现这是一件不可完成的任务,他们会发现堵死道路的速度远远赶不上网络本身生成新通道的速度,并且二者之间的差距会愈来愈大。互联网就像一个正逐渐清醒的巨人,你所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乖乖为它闪开一条路。

这次的「茉莉花革命」也正借助网络的快捷通信传遍世界,在每一个理应引起共鸣的地方获得了响应。

有一个词叫做「人心向背」。然而,很显然并非每个人都把此话奉为圭臬。

回顾这四个月以来阿拉伯世界所发生的一切,不但事件本身具有极大的震撼性,事件背后的思潮也具有非同凡响的意义。

并且,不论承认与否,对于很多地方的人们来说,这都是一件可以使他们重振信心的事件。

曾经困扰他们的难题现在已经通过实际行动获得了答案;曾有人认为拒绝没有理由,抗争没有意义,但现在一切都改变了。革命爆发在这颗星球上被认为最保守封闭的地区,可他们不怕在他们的国家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应为那正是他们所希望的。

那些以往被压制的最严重的国家,他们的人民并未变成温顺的羔羊,相反,此刻他们迸发出了最大的能量,此刻,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改变他们扭转自己命运的决心。

《我》中的小姑娘在街头慌慌张张地买外国摇滚乐磁带,在朋友家中紧张兮兮地开音乐Party,正如《1984》中温斯顿心惊胆战地记日记,这些极度正常的事情在极权统治下变得极度异常,那是一个正常人所想要过的生活吗?

如果自由和公平也是犯罪的话,那么任何一个人都甘愿去冒这个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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