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6-27

对《巴莱是真正的人么?》一文的补充

前一段写了一篇关于魏德圣执导的《赛德克·巴莱》的影评,昨日有网友给出了大篇回复,我看后很受感动,难得自己的文字得到如斯关注。

不过,感动之余,我还是想说,我依然坚持自己的观点,所谓「真理越辩越明」,我希望能就此话题展开深入而持久的讨论。并且,由于之前时间匆忙,有些话题并未展开,这里一并补上:

首先,我想表明我的立场,那就是,存在于人类之中的共有的善,应该是亘古自有的,其他的,随着文明与文化的不同,有再大的差异也可以理解。

可是,正如我文中所写的,赛德克的男人们,心中的「善」,和大多数人类对「善」的定义,是一致的么?

我不认为一个亲手爆自己妻子头颅的男人是善良的,如果你说女人们集体自绝是为了不拖累部落的男人们,可男人主动杀死自己的亲人又是为了什么?如果是同一个缘由的话,那我只能说,这个部落的男人太操蛋了。

当然,你可以用信仰来诠释,可是,这种诠释的说服力是不够的。因为并非所有的信仰都是值得尊敬的,铁木真麾下的草原铁骑也有信仰,希特勒的党卫军也有信仰,人民圣殿教的教徒也是有着即使面对死亡也毫不畏惧的信仰的!

有些信仰,它注定无法长存。

韩少的博客,我自然是看过了(而且当初看这部片子,多少也是因为他有推荐),他其实说得很对:「你甚至不需要思考仇恨是如何互相埋下的,该怎样才能消弭这些,文明啊,信仰啊,想这些都太累了,就去看看人性里最简单狂野的地方。」所以我说这部片子更像是动作片,我在看这部片子时也是看得热血沸腾,也看得很爽,可是,人在沸腾后是应该冷却下来的,去想想让你沸腾的那些东西是否有些不大对劲?

而且,韩少的那句点题之笔「如果文明不够文明,那就让野蛮足够野蛮。」我觉得毫无道理。只有在古代,野蛮才是合理的,所以,斯巴达的野蛮并不突兀,而当代人的野蛮,则是长期与文明隔绝的结果,这是一件很无奈的事情,错不在他们,但这种野蛮并不值得推崇——如果文明不够文明,那就应该努力变得文明。

其次,关于「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信仰,我个人觉得这是需要视情况而论的,如果对个人,那很好,那说明你不畏强暴,有种;如果对一个群体,甚至扩大到一个民族,这就是一个值得批判的信仰。如果在不明白敌我实力对比甚至在明知敌强我弱的前提下贸然将己方部众置于绝境,这就犯了兵家大忌;在处理群体问题时,所谓的「气节」、「精神」,往往只是对实力的一种有益辅助,而不能代替实力。义和团有没有气节?那种没脑子的气节,不要也罢。我们需要的是在逆境中可以忍辱负重,在顺境中一鼓作气的角色,想想看,如果勾践当初也一不做二不休「玉碎」一下,还会有后来的卷土重来么?往近了说,如果二战时日本人真的响应天皇号召,来个「一亿玉碎」,那今天的亚洲,大概不会存在日本这个国家了。对于他们来说——尤其是对于具有浓厚的武士道精神的日本军部来说——「战败」是个比死还要痛苦的结局。可是,今天的大多数日本人,在了解了那段历史后,还会希望自己的先辈们选择「玉碎」么?

我其实不大愿意说出这样的结论,因为怕得罪太多人,不过,这的确是我一直以来的一个想法,那就是,那些推崇为国家、或者为某个群体、或者为一个形而上的信仰去牺牲个体性命的,其本质与法西斯、军国主义无异。「为国捐躯」这样的口号,只有由单独的个人自发喊出才具有崇高的意义,一旦变成某种「指令」,就不可避免转向邪恶的彼端。

再回到这部电影,许多人都把这部片子看成了一部不屈不挠抗击倭寇的片子,可是,我觉得导演的用意不在于此,他更想展示的,是居然有这样一个彪悍的部落,在宝岛上存在过,他们不该被遗忘,仅此而且。如果换了其他人入侵赛德克的领地,我相信他们的反应是一样强烈的,试想一下,如果当初汉人没有采取怀柔政策,而强势打散各个部落,而与赛德克人发生硬碰硬的战斗……你又会做何评论呢?

于我,我会同样惊叹赛德克的孔武有力,同样厌恶赛德克战士的武士道精神,同样像谴责日本侵略者一样谴责汉族侵略者,也同样会得出「赛德克民族只有走向文明才是他们唯一的出路」这样的结论。而且,在走向文明的途中,他们一定会抛弃嗜血的本性和「玉碎」的信仰,这种暴烈而绝对的性格会把一个民族轻易带往绝境。远离这种性格,恰恰不是退步,而是进步。

你说的当代中国人缺乏信仰,我非常认同。现在的中国社会,正如柏杨所说的,是一坛「酱缸」,大多数人是浑浑噩噩的短视动物,少数有着清晰思考的人也无法在这混沌中真正有所作为。中国人,缺乏一股应有的精气神。

但是,这种缺乏要通过什么途径来补充呢,是鼓吹泛泛的民族主义么?我不得不说这一招很有效,每次遇到类似抵制伊藤洋华堂、抵制家乐福这样的事件,国人总是兴高采烈慷慨激昂,可是,这有用么?这跟注射兴奋剂的效果差不多,在闹闹哄哄一阵后,大家对这个国家的感情不会有丝毫变化。

那么到底该怎样才能扭转如今这种一潭死水的现状呢?私以为,中国人,必须先自爱,才能爱国家;必须先成为公民,而后才是人民。这方面,我想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是个被不断提及的论题。因为,至少在可以预见的未来,它是无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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