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1-27

我们为什么信任Google?这不仅是一个网民的思想

下文转自木遥的窗子









核心提示:我们信任 Google,是因为我们愿意相信信息时代的技术革命会改变我们的命运,带来我们所企盼的进步,因为“它使一切受难的人感到温暖,觉得这世界还有希望。”

一、

博尔赫斯有一部极短的小说,《沙之书》,描写了一本无始无终,有无穷多页的书。任何一页一旦翻开再合上,就再也不可能找得到。这一页仍然存在于这本书里,但是这种存在就像是一片树叶存在于树林中一样,只具有哲学上的意义而已。

上周 @virushuo所写的那篇关于Google和百度的精彩评论受到了广泛的好评。那篇文章有一个意味深长的结尾,值得转录在此:

Google给我们的最大价值,除了信息流动加速,就是信息永存。当我写完这篇blog,发布在我的blog上,按下“发布”之后的几分钟,各种蜘蛛就会蜂拥而至,把这篇文章复制若干次,存在这世界的各个角落。这文章即永存。无法被某个组织控制或删除,也无法阻止其流动。公关公司不行,某个国家政府也不行。孙云丰的言论,和百度其他员工的言论,也将和这篇文章一样,被永存,成为历史的一部分。这是我们热爱Google的原因。

我不能否认,这里有某种令人赞叹的庄严感。不幸的是它不总是真的。如果写这篇文章的人不是@virushuo,一位IT圈中的知名业者,而是一个全然不知名的个人博客作者,这篇文章有很大可能不会得到广泛的注意,它也许仍然会被蜘蛛收录于搜索引擎,但是只会出现在第一百页之后的搜索结果之中。它也许确实会永存,但是同样地,这种存在也几乎只具有哲学上的意义罢了。

互联网构成了一部史无前例的沙之书,而搜索引擎就是它的目录。它在纷乱的网络世界中引进了秩序,换言之,也就是引进了不平等。这种不平等通常是合理的,但是只要稍加思量就会发现,这里隐藏了大量难于描述的主观性和随意性。按照赞美Google的观点,Google促进了信息的自由流动,而它的竞争对手则未必如此。但是这种促进是如何发生的?有没有明确的评估标准?它的基本思想──利用pagerank对网页进行排名并且不加干预──是否是唯一能够促进这种流动的手段?这些问题似乎并没有显然的答案。

另一方面,Google的对立面因为对结果进行过滤而受到了普遍的指责。可是在一个信息过载的世界中,搜索和过滤其实只是同一件事情的两个侧面。我们也许可以争辩说,即使我们总需要有人帮助我们从浩瀚的网络中提取有效的信息,我们也更愿意信赖一个不受干扰的机器算法,而非由老大哥在暗中制订的晦涩的清规戒律。但是两者说到底都是不透明的黑箱,前者在道义上的优越性究竟何在呢?

因为我们相信Google“不作恶”。

可是这并不是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人人皆知,作为现代社会的普遍准则,一个系统的健康运转应当有赖于制度而非道德。Google扼住的是信息时代的咽喉,而我们居然把希望仅仅寄托在它对自身价值观的自律之上,这委实构成一副蔚为奇观的场景。

正如很多人知道的那样,在 Google 撤出中国的决策过程中,其创始人 Sergey Brin是极为重要的幕后推手,而Brin个人的意识形态倾向甚至包括他的东欧移民背景也在各种讨论中一再被提及。但是这似乎说明,一个国家乃至整个世界的网络发展前景,就这样极其偶然地取决于一个个人的道德选择。如果 Brin不是出身于东欧移民而是新英格兰富商家庭呢?很显然,这并不会改变他和 Larry Page一道在1996 年写下那段著名的程序的历史。

二、

上周我和我的法国同事聊起Google声称受到某国政府间谍攻击的新闻,他耸耸肩说:“这有什么可大张旗鼓抱怨的,难道美国政府没有做过这种事情?”

我无言以对。我自己和很多人一样,有时候会本能的把某些对Google的质疑划归于,呃,某个和金额有关的词汇名下,但是这也许不尽然是公平的态度。就在今天,我阅读到这样一则评论:

2009年12月,Google除了照例说过一些漂亮话之外没有因为人权和网络检查的问题做任何反抗。2010年1月,Google忽然威胁说要违反中国法律,弃一亿用户、所有中国雇员和资产于不顾。

发生了什么事情?罪恶感积累得太多了?良心忽然发现了?

拜托,这是在中国。Google所做的那些过滤其实对任何对中国的网络控制不爽的人来说都无关紧要,找几个坦克图片这种事有那么重要么?Google不会、不应、也不可能就此把一切置于险地,仅仅因为它忽然觉得在中国做生意有点不舒服。如果它真不舒服,它早就该走人了。世界上任何公司都会说一些关于责任感和道德的漂亮话,就连烟草公司也是一样。把市场决策非要说成责任感,实在是扯淡。

这评论并非来自《环球时报》或者强国论坛,而是来自弗吉尼亚大学法学院副教授, the Googlization of Everything一书的作者 Siva Vaidhyanathan。它虽然尖刻,但其实并不那么容易反驳。

和很多人一样,我刚看到Google的声明的一刹那,心里涌起的是一阵惊讶和感叹,因为这孤注一掷的动作带有某种决绝的壮烈感,仿佛以一人敌一国一般。但是我们常常忽略的问题是,Google已经是一家市值逼近两千亿美元的跨国公司,其政治、经济、乃至意识形态方面的影响力和控制力,早已远远超越很多国家和政治实体。事实上,已经有很多评论文章直接将Google和中国的争端看作国家级的争端,德国《时代周报》更是用大标题打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称呼:Google共和国。

这个「国家」是网络世界中的第一个霸权,它可以控制数据和知识的流通,影响人类的所见所闻乃至精神世界的每个方面;它握有大量个人隐私信息,并且具有无可撼动的垄断地位;它在许多场合起到的已经是近乎可以类比于公权力的作用。而另一方面,它只是一家私有公司,没有任何方式可以从外部对它合法的控制力进行监督和制约。它当然也许确实会始终尽量不干预搜索排名,小心翼翼地维护互联网的自由和公正,但这只是它自己的道义承诺而已,而我们甚至想不出什么办法来验证这一点。

那我们为什么还是这么相信Google?

三、

在现代社会中,人们总是倾向于怀疑大公司,这种怀疑有时候会发展到阴谋论的程度。很多人相信跨国烟草巨头和医药公司处心积虑地牺牲世人的健康以博取利润,相信军火商操纵着国际间的合纵连横,相信几个犹太资本家在幕后控制着世界上一切台面上的政治风云。但是似乎并没有太多人会怀疑Google一直在悄悄干预着搜索结果的排名,潜移默化地影响社会的进程乃至走向,尽管理论上它确实能够做到这一点。

在很多人眼中,Google是个异类,它轻而易举地享受到了许多跨国商业巨头梦寐以求而不得的尊敬,仿佛与生俱来一般。

这种信任并非完全基于理性,而更多的来源于这个时代。在短短十几年间,人类的眼界被前所未有地打开,在精神层面上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地理、政治、经济、乃至种族之间的障碍,似乎一夜之间都变得无关紧要了。

而Google是这个时代的骄子,是我们推开的第一扇窗户,从第一天开始它就陪着我们经历和见证着这场革命,一直到今天的此刻。我至今还清晰地记得,在我念大学三年级的某一天,隔壁寝室的一个同学闯进我们的寝室,激动地在电脑上打下这一行网址,告诉我们从这个页面可以搜出许许多多闻所未闻的信息。从那一天开始,生活的面目截然不同了。

这是我──以及很多和我类似的人──对Google的信任的终极来源。自始至终,它伴随着某种近乎于乌托邦般的理想:一个自由、平等、公正、开放的世界。这个世界即使在网络上也从未真正存在过,但是在Google的帮助下,我们曾经一度离它越来越近。

对Google的信任和尊敬,是我们对这个乌托邦世界的向往的一个影子。

这就是为什么我明知道在大多数非极端情况下它的搜索体验同它的竞争对手并没有本质的可分辨的差别,我也仍然在心理上将它置于更优越的位置。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被真正说服过Google的算法真的能够有效地促进信息的流动(事实上我怀疑它的垄断地位早晚有一天会阻碍而非帮助这种流动),却还是相信它的做法确实优于别的许多冠冕堂皇口号之下的人工手段。也许有一天,Google一家独大的局面会被更有竞争的市场格局所取代,严格保密的核心算法也会让位于更开源更安全的新一代搜索引擎,甚至不作恶的承诺也会被它自己所打破,但是它曾经享有过的崇高地位不会消失。

也正因为如此,即使明知Google撤出中国的背后有太多一言难尽的考量和复杂因素,我仍然对它的做法给予敬意和惋惜。身为一个中国人,这情感既直接,又微妙而难于言表。

我们信任Google,是因为我们愿意相信信息时代的技术革命会改变我们的命运,带来我们所企盼的进步,因为“它使一切受难的人感到温暖,觉得这世界还有希望。”

上面这最后一句话其来有自,它摘自1943年的一篇文章。如果有人好奇它的来源,Google会告诉你答案。

 


 


非点评:


一是谷歌近日放言说不走了,并否认前一段中止谷歌中国业务的传闻;CEO宣称爱中国,对于爱中国的哪里,我希望他说得具体些。


二是我一向推崇的木遥的博客居然登不上去了,不知是不是被墙了,应该不是,因为我觉得天朝的审查制度再匪夷所思也到不了这种程度,话说前几天我还琢磨着找个境外主机开独立博客呢,现在还是先观望着吧,到时候连自己都上不去岂非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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